“麦个子”进了打麦场,还不算颗粒归仓。在有脱粒机之前,打麦需要赶着牲口拖着石碾,对成捆的“麦个子”进行一遍遍碾压,麦粒才会和麦壳分离。后来,人们将牲口换成了拖拉机,一溜烟拉着十几个石碾在麦场上跑来跑去。闷热的空气中,拖拉机“突突突”的轰鸣和石碾碾过麦秸的声音交织着成为童年麦场快乐的交响乐。后来,脱粒机出现了。各家各户把自己需要脱粒的麦捆堆成垛,等轮到自家了,就将脱粒机安放到麦垛跟前,一家人齐上阵,在机器轰鸣中,前面的人负责往机器里塞麦捆,后面的人紧张地往上传递麦捆,忙碌一阵后,需要赶紧把机器前面脱落的麦粒扒拉到一边装袋,然后把脱好的麦秸穰用铁叉叉出来,平整好,一摞摞再堆成垛,很快一座座小山一样的麦秸穰就拔地而起了。
脱好的麦粒有的脱的并不干净,有些生的麦子麦壳和麦粒还紧紧箍在一起,难以分开。这样带壳的麦粒就需要再晒一下,然后再人工碾压一番,这时石碾又派上了用场。当然如果带壳的麦粒被晒好了,用铁叉拍一拍,壳、粒也差不多分离了。这个时候,传统的技艺要出场了,那就是扬场。我一直觉得扬场是麦农最有技术含量的工作。晒好的麦粒和麦壳混合搅混在一起,需要做最后的物理分离,能不能颗粒归仓全靠最后这一道工序。
父亲是打麦场上扬场最好的那一个。成堆的麦壳麦粒的混合物堆在场院里,父亲拿着簸箕,先取一把,随意往空中一抛,随着风吹,质量略大的麦粒垂直落下,而质量略小的麦壳则随风飘散。此时的麦场最盼望的就是风了,如果没有风就没法扬场,抛出去的混合物落下的依然是混合物,而有了风,则轻松实现了壳粒分离,颗粒归仓。但风不能太大,也不能太小,太大则壳粒一起被刮到一边,难以实现分离,太小则分离不开,所以这风最好是不大不小,而把握这一时机就需要经验和技巧。父亲准确地掌握了这一核心技术,有时,我们正闲坐在麦场上聊天拉家常,然后父亲的声音突然传来:“风来了,准备扬场了!”我们就像听到冲锋号的战士一样立刻投入战斗。父亲两脚岔开,站在上风口,端着一个簸箕,母亲在他身边用铁锹一锹锄起混合物,父亲目视前方,双手把簸箕约略伸出体外,母亲顺势把麦粒和麦壳的混合物倒进簸箕里,父亲双手往上用力,混合物在空中像网一样撒出去,只见黄褐色的麦粒如瀑布落下,麦壳迎风吹散,循环往复,完成了壳粒的最后分离。哥哥和姐姐把麦粒搂到一边,堆成一堆,这个时候我是最悠闲的,因为插不上手,就在上风处盘腿坐在场里看父亲扬场,看母亲一锹一锹倒进父亲的簸箕,然后看一道道麦浪从天而降……我常常想起那样的场景,虽然那时天气炙热,但于我而言,如今却成了梦中才有的温情画面,时时入梦,却回不到当时。